这假脸网红，不该被捧成国民偶像

改编自同名漫画的《假面女郎》，是网飞新出的又一部精彩的复仇爽剧。

文东恩式的危险微笑，有。

《黑暗荣耀》里的大婶为了复仇学车学摄影，在这部剧里继续精进技能，从学电脑到买枪和整容，成了升级版“王牌侦探”。

看似爆款的卖相，但口碑不一，豆瓣评分仅7.5。

能理解，跟原创剧目相比，改编的作品总逃不过和原著对比的命运。这评分的尴尬之处就在于，不够符合预期。

打出低分的，多是漫画原著粉的惋惜——

女主不够坏，疯得不彻底，这不是一部十足的恶女反杀后逍遥法外的纯爽剧。

的确，能拍出让人振臂欢呼的爽剧是本事，但爽就够了？

未必。

注：下文涉及剧透

跟一般复仇故事不同，女主金貌美（李韩星 饰）算不上一个纯良的完美受害者。

她从小就心怀唱跳梦，可惜天生容貌不佳，断了星路。

然而容貌焦虑并没有让她获得同理心。她对一切美女都心怀嫉妒，时常背地里谩骂其他女生。

因为放不下明星梦，金貌美除了白天的正职，还有一份不为人知的兼职——

凭出色的身材及唱跳实力走红全网的神秘蒙面主播。

也因为被容貌焦虑裹挟，被心怀不轨的男网友夸一句漂亮就以为遇见真爱，稀里糊涂被牵着走。

雌竞、媚男、恋爱脑……

以上随便哪一个标签，都是如今影视女性形象的大忌。

但《假面女郎》似无任何顾虑，铁了心要描绘一个纯粹的蛇蝎女，连“美”字都摘掉。

男网友诱奸她未遂，恼羞成怒。

起初听到对方抱怨浪费开房费，金貌美只是想撂下钱就走。

可下一秒听到他的一番荡妇羞辱，她却直接把对方打得鼻青脸肿，砸晕在洗手台上。

韩国人真是越来越懂发疯了。

相比文东恩恐吓朴妍珍、借刀杀孙明悟、让李莎拉社死……为霸凌者们量身打造一场漫长的凌迟。

金貌美的复仇，是快、准、狠的，没有谋划布局，而是一次次即时的彻底的反抗。

被变态男同事朱五男强奸，她趁对方不注意，反手就把他捅死，为躲避追捕还顺势整容成了金貌美2.0（林珍娜 饰）。

后为了解救被暴打的姐妹金春爱，又用一条遛狗绳二人联手勒死了软饭男。

金貌美后来被捕入狱。

在监狱里，她遭到小头目欺压，可顶级疯批金貌美没怵，甭管对方多凶悍她都敢拿命斗。

她因打架斗殴反复被关禁闭，可每次放出来第一件事，就是手刀状冲向欺负她的人，堪称丧心病狂。

直打到让对方闻风丧胆，彻底服软。

也能理解，毕竟她反击的方式相当硬核。

而10年后的金貌美3.0（高贤贞 饰），为了解救被绑架的女儿，则上演了一出惊险逃狱记。

又是跳楼，又是被车撞，最后跟仇人殊死搏斗，终于成功解救女儿。

原著漫画里，金貌美甚至更狠，复仇故事也更“爽”。

男网友是被她亲手砸死抛尸的，剧里一见如故的好姐妹其实互看不顺眼，复仇后结局还能逍遥法外。

在以往让人为之忿忿不平的多数女性受害者中，碰上这么一个“不完美”的硬茬女主，的确自带爽感，给观众提供了情绪宣泄出口。

也难怪一个以暴制暴的犯罪故事，却能让观众暂时脱离法律层面，自动把它合理化为一个又燃又爽的复仇故事。

但只以“爽”为标准审视《假面女郎》，显然太浅。

注意此剧的题眼：“假面”。

金貌美的设定本身就是一个有趣的样本，白天的打工状态和晚上的直播状态，就跟她的“丑脸”和好身材一样，一面被男性厌恶，一面又被凝视和意淫。

她的脸或被遮掩、或被重塑，金貌美一面不断试图靠“假面”打破命运，一面陷入更深的困境中。

在这假面之下，实则是一场彻头彻尾的悲剧。

她的悲剧根源，表面看是来自容貌。

一个明明最渴望掌声和目光的人，因为脸却成了人群中最被轻视的存在。

但细想想，她的梦想本就要通过“以色事人”才能实现，这何尝不是结构性的悲哀。

天生被剥夺了追梦资格的她，还更降一级，直接沦为玩物。

如那个心怀不轨的网友，在网上谈论她的语气，犹如在谈论一件性玩具——

“她比我想的还要丑，但我还是要尝尝”。

哪怕带上面具的她成了备受追捧的网红，可实质上她还是屏幕前宅男们意淫的一个性符号。

擦边主播是她寻找自我价值的无奈之选，但这层身份又夺走了她的性同意权，让她不得不承受迫害。

金貌美告诉我们，女性的“选择”很多时候谈不上“选择”，不同境遇的女人只存在程度上的区别，而无本质上的区别。

另一方面，社会文化还在以完全不同的方式加深她们所处的鸿沟。

就说强奸金貌美的那个变态同事，朱五男。

有人惋惜漫画里金貌美亲手抛尸男网友，被改编成朱五男帮忙补刀和分尸，显得女主不够疯批“恶女”。

我倒觉得，这样的改编反而更契合朱五男的偏执人格，拆穿了他对金貌美所谓的痴爱。

同样是女主的刽子手，周汝正是在文东恩展示满是伤疤的残破身体后，出于心疼和共情才主动提出加盟。

但朱五男不然。

他一面憎恶她，看到金貌美跟其他男性在一起的反应，是一种近乎癫狂的暴怒（漫画里甚至不乏骂金貌美是浪荡妓女的内心OS），一面又深深依赖她，把金貌美物化成跟他床头的充气娃娃一样的性器，甚至以真爱之名强奸她，这实则是一种典型的“喜欢女人”的厌女症。

最后补刀男网友更是自我感动的表现，从他声音颤抖着说自己来善后，到发现男网友苏醒后惊慌中把他杀死抛尸，表面看是为爱当刽子手，但其实不过是他满足脆弱自尊心的个人英雄主义。

然而，朱五男和金貌美的经历是相当类似的。

丧偶式教育下成长起来的朱五男，也是一个从小因容貌问题被霸凌的边缘人。

不同的是，金貌美的容貌焦虑没有找到正确的疏导出口，亲妈甚至还在倒油泼冷水。

而朱五男得到的，却是畸形的爱。

他的脆弱自尊更来自单亲妈妈强势和扭曲教育。

青春期还坚持给他洗澡，严厉敦促他学习，却对他被霸凌的证据熟视无睹。

除了偷看色情漫画，朱五男的成长过程是没有自我掌控感的，这也为他日后的心态失控埋下隐患。

爱的错位，造成了起点相似的人，形成完全不同的人格及人生走向。

那个男网友的母亲，始终不愿承认儿子是个性侵犯。

而在朱五男被杀后，他的母亲金庆子（廉惠兰 饰）也依然相信她的宝贝儿子是连只苍蝇都不敢杀的乖乖仔。

从第三集开始，她还开启了另一条为子复仇的副线。

《假面女郎》的不够“爽”，不是故意有所保留，不给观众个痛快。

应该说，当一个女人不得不依靠丛林法则自我保全，这一切本就没什么“爽”可言。

我倾向于认为，假面女郎之于金貌美，更像身体里异化出来的一个理想化投射，狠辣又瞩目。

金貌美从未貌美，但假面女郎却能成为顶流网红，甚至被奉为新一代犯罪女性的偶像——

被捕时就引起了全国轰动，不仅被当成整容案例分析，连吃的东西都被记者围着追问，被捕时穿的衣服都成了爆款。

监狱里遇到的年轻狱友甚至当面表白，当时面对侵害正是以她为榜样，直接断了对方的命根。

魔幻吧？

杀人犯被奉为偶像并不罕见，但假面女郎之于犯罪女性的意义，却要更复杂。

还记得女性犯罪题材的神作《芝加哥》吗？

一所女子监狱里，囚禁着许多因杀夫被捕的“黑寡妇”，但她们不光理直气壮，对自己的罪行毫无悔意——

甚至还借大众对“恶女”的迷恋与追捧，炒作成了超级明星，从而翻案脱罪。

但这部歌舞片以木偶戏的形式，道出黑寡妇式爽剧的真相——

她们受到追捧是真，但实质依旧是因她们的色相、肉体。

且她们看似手腕强大，实则只是幕后操控者手里的一只木偶、假人，不被允许拥有个性，只能听任摆布、榨取利益。

在某一层面上，《假面女郎》的叙事是更现代的——

它进一步戳破了恶女“假面”的实质。

另外，它也洗掉了大众的追捧里过浓的凝视意味，将其转化为一种对女性力量、强大人格的崇拜。

《芝加哥》中的压轴恶女刘玉玲

金貌美的确引领了一个看似解放的潮流，鼓励被逼到绝境的女性再也不害怕。

但另一方面，这本身也是一个绝望笔触。

戴上面具的假面女郎有了勇气加持，但就跟整容后拥有姣好面容的金貌美一样，不管美丑，都可能被物化，也依然不断在被命运推着走。

抛开爽剧元素，这就是一个被容貌焦虑裹挟，最终梦想破碎的故事。

对金貌美而言，复仇是一次次被动反抗。

被侮辱、被强奸、被追杀……每次反杀，都有种步步紧逼的压迫感。

就像她第一次误以为杀了人，瑟缩在角落的反应，此时的她还没进化成杀伐果决的狠人，而是被还原成一个无助又绝望的受害女性。

一个暗示——在成为施害者之前，她也是个受害者。

如果说，爽剧是写她把刀子扎得多深，那此处便是在问她为什么出刀。

要知道，她杀人的本意不是为了泄愤、获得快感，而只是为了自卫。

相较之下，原著里更彻底的狠辣恶女，更有我的命运我做主的“大女主”作风，战斗力满格，疯批又解气。

来源|咚漫

恶女被追捧和迷恋，正是因为她们爆发出一种不可被低估的女性力量。爽剧的情绪宣泄作用，很大程度也是来自恶女见鬼杀鬼的战斗力。

但满足爽感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前提是，只有让人切身共情，才会赋予“复仇”合理性。

金貌美这种“被动”，反而更接近女性真实的处境，尤其是本身“不完美”，在面对侮辱和侵害时，有口难辨、有心无力才是现实的常态。

这也是为什么说，爽剧不是光“爽”就够了。

相反，还需要“不爽”做铺垫。

就像人们的爽感往往来自文东恩逐一打倒霸凌者的荣耀故事，但对那些被霸凌的丑陋伤疤、那段为了复仇隐忍蛰伏的黑暗岁月的细腻刻画，才是爽感得以扎实成立的基础和前提。

当我们一味鼓吹女性强悍的战斗力，有时反而可能掩盖背后的代价。

恶女的精髓，其实只是在真实处境下，不软弱、敢反抗的一种精神内核。

就像女主在监狱里被欺负后一次次打人再被关禁闭，直到让对方服气。

论武力值，不一定有胜算，但至少摆出了迎战的姿态。

说到底，我们需要爽剧，也承认女性的强大。

但就像不必歌颂苦难，不必一味鼓吹爽剧中女性出于反抗的强悍战斗力，只是希望女性在不公面前再“坏”一点，再勇敢一点。

而这，其实与渴求恶女的初心殊途同归。